美国大选在即,有美国朋友说,“华人就要如何如何”,或者“既然是美国人,就要如何如何”。其实我想告诉大家,不要去找别人对你的身份认同。参政,去投票,要“自私”。 这里的自私是加引号的,不是损人利己的意思。而是要以自身身边第一手信息,作为最主要的考量因素的意思。
让我从信息论的角度,来解释为什么要“自私”。
首先信息论是啥?它与决定把票投给谁有什么关系呢? 信息论是研究信息的传递,处理,提取与存储的学科。 因为我们做决策,包括选谁的决策,是要依据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我们从中提取的能够理解的部分,我们能记得住,想得起来的信息。
那么我们信息摄取,很快就碰到一个信道容量(channel capacity)的问题。我们的阅读,听觉能力都是有限的。超级阅读者,可能能搞达到1000多字每分钟,而普通人达到300字/分钟已经是很不错了。听书,速度差别不大,听其他内容,人类听觉最高只能到20KHz。
那么信息传递给你的信道的物理上限基本上在20Kbps,音频信道的带宽DS0是64Kbps,这已经包括相当丰富的音效信息了。实际有效文字信息传递速率在100bps附近,速读专家的瞬间巅峰速度也不会超过1Kbps。
以美国联邦选举为例,影响的是3.3亿美国人的事情。即使每个人每四年给你讲一个500百字的故事,一个平均阅读水平的人需要6.6亿分钟不停的读,才能读完。6.6亿分钟,大概是1000多年。即使按速度专家的巅峰速度,一个人也需要大概100年,不吃不睡连续读,而且没有计入思考时间,以及信道杂音。其实你要是关心科技股,Elon Musk搞的NeuraLink就是冲着这个信道容量问题去的。
这个计算的深层含义是什么?即是选举,尤其是联邦选举相关的信息量与每个投票人的信息摄取能力不是差一两个数量级。
那有人就会说了,但是有共有信息(mutual information)的概念呀。人是可以有共性的,了解一个人,也会代表其他人的很多信息呀。没错,但是什么是共性,如何区分共性与个性?其实早年间,种族歧视,就是部分人群把原先自以为共性的属性不加思索推而广之。
这些无思索而依赖他们自以为的“共性”的人曾经甚至不把与他们肤色不同的人当人。无知,愚蠢,或者不理解自身信息汲取的限制,结合特定环境就足以导致种族主义行为,即使不是出于邪恶的意图。其他歧视行为,又何尝不是呢?
从数量级上讲,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假设你是普通人,信息摄取速度在100bps左右,也特别关心他人,每个选举周期,你都花半年的时间了解别人的情况,半年工作日大概是1000小时,你一共可以读360Mbits。大概相当于每个美国人一个二进制位,或者1/8个字符。或者1/16个汉字。
我们都知道把人脸谱化,stereotyping是不对的。但是当你想替他人考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不得已”只能把人脸谱化,stereotyping哪些你试图帮助的人?
现实中,我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们其实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是回避了这个问题。现实之中,我们从自己选择的媒体摄取信息,而我们非常自然的期望我们选择的媒体替我们把共性与个性的问题分清楚了。其实没有,因为媒体人也是人,他们也有和我们同样的信息交流管道的带宽问题。所以他们所转达的信息也一定是有局限性的。即使媒体仅仅是忠实转达,传达这些信息所需要的压缩也不可能是无损失压缩,所以信息丢失在所难免。而且所谓中转信道(relay channel)即使是最忠实的转达信息,也会增加信息的熵(entropy,大致可以理解为噪音)。
更主要的是,媒体的主要作用其实不是忠实传递信息(因为根本不可能),而是汇集并传播处理以后的信息。这意味着媒体是又一类信息源,即使它提供的信息是基于大众的真实生存环境,它的“汇总”和重书过程,是添加了更多信息的(比如记者,编辑的个人观点,包括他们的潜意识偏见)。
这还只是信息传递方面的限制。我们知道我们人类处理信息其实是情感为先,理智为后。我们并不能客观第吸收呈现给我们的信息,不仅我们的注意力不可能长时间恒定地集中,而且我们会对不同的信息又不同的接受程度。比如研究指出人对个体的痛苦比对群体的痛苦要敏感,我们的捐款量其实会随着受害人数的增多而减少,注意,不是人均得到的捐款减少,是捐款总量随着受害人数增加而减少。是的,我们其实是非常不理智的,很多慈善机构已经了解我们的这些瑕媲,很多慈善广告是以个人出镜而不是讲有多少人在受苦就是这个道理。在我们进化过程需要首先对自身周围的可见同类产生同情心(empathy)这决定了我们对更直观的个体丰富的信息更敏感。
在此之上,我们的记忆也是有选择性的,比如我们会更容易记住故事,而不容易记住理论。而故事里,我们更多地记住开始和结束。那些情感冲击强的(emotional)的故事更容易被我们记住,而未必是数量重复最多的抽象问题描述。
我说了这许多,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从信息论的角度讲,作为一个自然界进化来的物种,我们人类个体,比如你,即使真心希望无私地关心别人,你也不可能做到了解所有人的所有需求,其实你有偏见是一定的,这个是你作为一个生物,信息处理能力的固有限制。而如果你希望“无私”地去参与政治,比如选举,你所希望代表的团体,一定是一小部分人,而你一定会忽视其他一些人可能更紧迫的需求。
那我是不是宣扬大家的“自私”是不去管别人呢?当然不是。我说的这个自私是指你在做决策的时候要以信息来源的直接性作为信息的重要性的依据。比如你自己的实际经历,你目睹的长期有联系的亲友的经历,你耳闻目睹的身边认识的人的经历,之后才是从媒体吸取的信息。从媒体获得的信息,往往是以真实信息为主。但是,这未必对信息接受者是一件好事,因为每一个媒体报道出来的故事,肯定都有很多人的故事被忽略了,甚至,媒体报道出来的故事中,也是省略了太多的细节。有时,讲故事不讲哪一段其实影响比讲的哪一段还大。所以从媒体吸取信息切记要兼听,如果你是那种“看见MSNBC就换台“,或者看见FoxNews”就关电视的人之一,建议你给媒体摄取来的信息在打1折。
如果你极少,甚至从来没有问过“这个故事有没有别的人从别的角度讲?”或者“有没有其他同样重要的故事没有人跟我讲?”那你很可能已经是现代社会信息产生,传递,处理和存储的模式的受害者了。
认识到我们没有能力在一个选举中真正了解所有受影响方的真正利益,和其将遭受的影响。把选举的决策依据集中在一手信息上,是我们回应这个信息模式的最佳策略。
那,有人问,那么多人的利益难道就要被忽视了吗?其实不是,选举,一人一票的情况其实本身有自我修正的机制。如果大家能够都把自己的一手信息按选票汇总,从信息论角度讲是信息丢失最少的汇总方式。要比你放弃自己的一手信息,去“替别人”投票的信息丢失率低。如果都按自己一手信息投票,从最基层的地方选举开始,因为地方选举,一手信息相对具有更明显优势,大家的共同利益其实在选举中自动浮现出来。
那么少数派的自由呢?在更大的区域进行的选举,大家相互之间的一手信息共性会减少,那么结果是什么?大家会越来越倾向于保护个体自由的候选方,从而起到保护大面积人口个性的作用。
为什么政客们经常用所谓的道德羞辱策略来劝说,诱导,甚至胁迫选民去“为大多数人的利益投票”呢?因为这样政客可以通过掌控媒体,控制大家能够了解到的信息,进而弱化选民对政客们的实际效果的第一手信息。如果政客把你身边的事情搞得更糟糕了,他们的最佳策略是让你不要太注意这些实际的糟糕现象,而最好是让你去注意你其实不知道,需要通过二手,三手信息来了解的事情。这样,在政客与选民的关系中,政客可以通过影响信息传递渠道,利用人类认知瑕媲来起到误导大众的作用。
最后,我要再次强调,这个“自私”是带引号的自私,不是只根据自己眼前的好处,比如这个党承诺给发钱,那个党承诺给减税而投票的意思,这个“自私”是要尽量理解一手信息的价值不仅仅是对你自己有意义,其实每个人的一手信息对全人类都有意义,如果你放弃自己的一手信息而去因为二手,三手信息给你的暗示去投票,你其实是破坏了信息系统汇总一手信息的效率,增加了系统性的偏见。
那,如果你是一个非常热心而无私的人呢?去做义工呀,你去做义工,不仅直接帮到你要帮的人,他们的经验也成为你的一手信息了,当然就可以作为你投票的依据了。所以,不要以为“自私”就要损人利己,其实你去实际地帮助他人,也是扩展你的“自私”范畴,把你希望帮助的人群纳入你的一手信息范畴的过程。投票时选对弱势群体有利的候选人,平时也帮助弱势群体,不是说是群体赢两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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